曾经，我是城市街巷间的“摆渡人”，凭借熟练的驾驶技术，每日护送成百上千的乘客抵达终点。直到那天，当最后一批乘客安全下车，我拖着异常乏力的身躯走进医院。诊室里，刺眼的阳光割开凝滞的空气，医生的话语如冰锥刺骨：“肾脏衰竭，以后需要靠透析维持生命。” 那一刻，我仿佛看见自己的人生客车突然抵达了未知的终点站。

第一次穿刺的钢针，是刺入命运的道岔。躺在治疗床上，冰冷的机械运转声令我浑身发紧。当粗针头刺入血管的瞬间，指节几乎要嵌进床单，冷汗浸透了衣领。透析过程中，阵发性的抽筋与眩晕如影随形，结束时镜中那张苍白到陌生的面孔，让我几乎失去继续的勇气。工作节奏被彻底打乱，身体的虚弱与饮食的严苛限制，像一双无形的手，将我困在痛苦与愧疚的循环里。面对家人小心翼翼准备的低盐餐食，我常控制不住发脾气，却又在他们隐忍的目光中陷入更深的自责——我成了自己最失败的乘客。

转折发生在第三次透析。邻床的阿姨轻拍我紧攥的拳：“小伙子，刚开始都难熬，我已经坚持十二年了。”她的话语如同穿透阴云的光束，照亮了混沌的心境。护士细致地指导呼吸调节法，分享饮食控制的窍门。我逐渐摸索出适应之道：提前按摩血管减轻穿刺痛，用有声书转移注意力，与病友的闲聊让四小时治疗变得不再漫长。当公司调度为我重排时刻表，当妻子将药膳烹成站台便当——黑暗隧道里终于亮起接力星光。这些细微的温暖，让透析室从“刑房”渐渐转化为可以调侃“上班打卡”的特殊驿站。

正当以为生活趋于平静，新的折磨悄然降临：皮肤被瘙痒啃噬到渗血，关节如同被蚁群啃咬，漫漫长夜在失眠中被无限拉长。医生解释，普通透析只能清除小分子毒素，而中大分子毒素正像顽固的污渍，在体内堆积成灾。血液灌流治疗的到来，成为新的转机——当灌流器如强力磁铁吸附血液中的“幽灵毒素”，我真切地感受到生命的通道在一点点疏通。首次治疗后，久违的安稳睡眠与舒缓的皮肤状态，让我第一次觉得，这小小的灌流器，就像血管中行驶的“生命公交车”，将那些肆虐的“乘客”（中大分子毒素和蛋白结合类毒素）一一运出体外。

如今的透析，早已不是单纯的治疗流程，而是生命给予的特殊馈赠。它让我学会在透明管路的流转中，凝视生命的韧性：那些曾经以为无法逾越的痛苦，最终都成为重塑自我的过滤器——身体的毒素被医疗设备清除，心灵的尘埃则在爱与希望的浸润下慢慢沉淀。我依然握着方向盘，只是现在更懂得，人生的“护航”从来不是单向的给予，当我们学会接纳命运的馈赠（哪怕是苦难），每一次与困境的交锋，都会成为生命最精准的过滤。

血液仍在循环，而我终于明白：生命的真正力量，不在于逃避过滤的痛苦，而在于在每一次冲刷中，让心灵始终保持接纳新生的澄澈。